晨讀

今早講”國王的新衣”，完了，見還有些時間，便嘗試和眼前這二十幾三十個三歲至五歲多的小孩作些簡單的討論．

”小朋友中唔中意哩個故事呢？”

”中．．．意．．．！”眾口一聲．

”點解啊？”

”因為國王沒著衫！”一把很響亮的童音，眼前一幫小孩立刻笑開，有些還馬上附和，把”沒着衫”的話重複一遍又一遍，此起彼伏，笑成一團．

”嗯．咁有無人知道，除咗國王沒著衫，哩個故事仲講咗啲咩？”

有幾個小孩舉起手．請其中一個講，大槪沒想到會叫到自己，頓了一下，逐字吐出來，”國－王－沒－著－衫，好－羞－怪．”

方才靜下的笑聲又起，有些更無法支撐似的，搖擺着，手臂輕輕碰撞着左鄰右舍．

晨操鐘響起．

看着眼前樂不可支的孩子們，我想，安徒生真不賴，別的不說，小孩子，見到不穿衣服滿街跑的國王，不大聲說出來才怪．

我也發現自己有毛病，喜歡尋找意義．

對話

爬上上格牀，鑽進被窩，晴嘆了一口長長的氣，滿足而又悵惘，”天氣咁凍，唔使一早起身返學就好啦．”

”好簡單啫，你話病咗就得嘅．”躺在下格牀的小豪說．

詫異着，沒想好怎麽答腔，晴已說：”哩招試過啦．畀媽咪話．”

”係咩？幾時？”豪大感興趣，追問．

”嗰時讀緊K2，媽咪仲返緊工．有朝，我唔想返學，話畀媽咪聽頭疼．等媽咪出咗門，我起身，打電話畀媽咪，話好好多，起咗身，想睇電視．媽咪仲係地鐵度，唔批准．返到公司又打電話番屋企，話我為咗唔返學可以留係屋企睇電視食零食，講大話詐病，所以罰我嗰日除咗休息或睇圖書外，無得睇電視，無得去會所或公園玩．咁囉．”

”係唔係呀媽咪？”小豪轉過臉來，問．

”係．之後，家姐未再試過詐病唔返學．－－不過，晴晴，估唔到你仲記得哩件事．”

”梗係啦，物都唔畀做，悶死人，仲悶過返學．”

”好啦，既然點都要返學，快啲瞓．”

小孩子心無羈絆，一二三說睡就睡．黑暗中，聽着他們均勻的鼻息，我慢慢坐起來，下了牀．

還是青春飛揚的時候，友A被公司派駐北京，在那兒呆了一載有餘．大氣泱泱的古都，爽直厚樸的民風，一直存留在她的心中．闊別二十多年，上個星期，她終於踏 上尋夢之途．臨出發前一天，還特意打了通電話給我，”沒什麽特別的，就想告訴你，我放一個星期假，明天去北京．喔！”儘是掩飾不住也沒打算掩飾的興奮．

回來後，又來電．”完全不一樣了．大街胡同，故宮天坛，人際往來，全都沒了昔日情味．哎！時光可以倒流的話．．．”好像見到她眉頭深鎖的樣子，我不覺輕笑．”我傷心啊，”線那頭，A嗔道，”那可是我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啊．早知不去好了！”

語氣措詞，活脫脫一個恍然夢中所有者西湖所無的張宗子．我也有些無言以對了．變的，豈止是北京？舊地重遊只為重溫舊夢，哪能不敗興而歸？二十餘載，八千里路雲月，縱然頭未白，舊夢也是不堪尋的．硬要尋，也只好往夢裡去．

不過很奇怪，前些日子才重讀夢尋序，今兒A就來個實例示範．事情總是這樣，接二連三，唯恐人不明白．

”印象”之畫

看了道士兄用老鼠仔描的莫奈和梵高畫各一幅，別有另一番情味；便是有關老鼠仔之游離不馴暗合印象派畫風的妙論，也煞有意思．

***

忽然記起晴晴一年級時，一日放學回家，如常，拿起筆就在白板上畫啊畫．初時也沒留意她畫些什麽．完了，她把白板往窗檯上一擱，問，媽咪，什麽來的．

我一看，吃了一驚，忙問是她自己畫的還是在哪見的．晴大槪覺得有趣，竟不回答問題，又問”那你說什麽來着？”

”星夜？”

”中了！像不像？”

”你在哪見到這幅畫的？”

原來，當天有視藝課，老師放了些幻燈片介紹名畫，其中有一幅就是梵高的星夜．

”我很喜歡，可惜就看了一會．好美啊！”

跟着我們還聊了一會兒梵高．

把畫擦去前，我順手把她的星夜印象存了照．

***

本來想着把晴的印象版”星夜”也貼上來．但費了半個小時，還是沒完成上載．不知哪裡又出問題了．算了．

無題的色戒？

前幾天在東南西北宋先生處讀到”色戒是怎樣練成的？”一文，是宋淇於一九七七年致張愛玲的一封信，就色戒原稿提了幾點看法．其中第一點提及”要澄清一要點”，即女主角只能是被利用的，連外圍特務也說不上，以便通過；再就是”傷陰騭”，用”騭”字代”德”以葉韻和地點的安排（還畫了一張圖！）等．看來多被採納了．除此外，其餘很長篇幅都在討論以鐘錶店取代首飾店的建議．

而宋先生在信前做了這麽一句點評：如果張愛玲真的聽了宋淇的話﹐那鑽石戒子可能變成了錶﹗

這句話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珠子．宋淇會說以錶易戒的話，真是不可想像的一回事．書名”色戒”難道是”無題”一樣的份量？無論如何，這會顛覆很多人對整個故事的理解．帶着偌大一個問號，我很快把這封信”掃瞄”一遍，又再仔細讀了一遍．

我的理解，宋淇並沒有要張愛玲捨棄”戒子”，而是以買二手Omega為借口引易入瓮，代替”說明去買戒指”；而地點也隨之換成”兼帶賣首飾的”鐘錶店．信中詳列出這個安排的考慮所在，比如買錶的借口比買戒指合理自然（老爺錶慢，做生意需要換錶，看中的Omega嫌貴，要去還價），敲詐得來沒那麽”obvious”；本以為”他”只會買錶給”她”，沒料到會捨得買”粉紅色鑽”，才令”她”以為”他”真愛上”她”；鐘錶店在氛圍的營造上有發揮空間，連”道具”都有了：知更鳥報時鐘和每一刻鳴Do Me So Do一次的”來路貨”落地座鐘，並設想一到四時”鳥叫鐘鳴，驚心動魄”，加上其它鐘的滴嗒聲，有電影的音效．或一隻沒校準的鐘提前響了四下，制造緊張感並令”女的發覺自己也愛上他了”．

引這麽多信的內容－－不不，一點也不多，我恨不得全篇抄一次－－，因為不如此看不出宋淇對張愛玲作品的用心和參與程度．而正因為如此，宋淇更不可能提出完全以錶易戒的改動．二手Omega的作用，其實是相當於定稿裡的葉子丟了一粒碎鑽的”梨形紅寶石坠子”耳環，而粉紅色鑽，只是由八克拉變成六克拉．

現在，我最想見到的是，張愛玲寄給宋淇的色戒初稿面目和她就此信的回信．回信的內容，應該會解答”張為什麽依然覺得珠寶店是適合的地點”的問題．我相信，比起”羊毛出在羊身上”，將更會有助理解色戒．

宋先生用了”色戒是怎樣練成的？”這樣的標題，讓我覺得，這樣的希望也並非奢望．色戒還沒”練”成啊！（”色戒”不同鋼鐵，用的不是火．妙．”）

痴人說夢

自小多夢，兩小孩大槪都有些像我，或更甚．每晚，總有一兩次聽到晴晴或小豪喁喁的夢囈．有時，忍不住就起來走過隔壁房看看，也努力想聽清楚到底講些什麽，但很奇怪，就是不含糊的幾個音，還是莫辨其義．

晴晴大些，有些夢境記得，喜歡講給我聽，當然有美夢（譬如沒學會騎自行車時夢見自己踩輪如飛）也有惡夢（譬如怪獸襲地球全家人坐飛機倉皇逃離）．但不管美夢惡夢，末了，總會加上一句類似小結的話，不是”好在只是發夢”，就是”要是真的就好了”．看着她不論或慶幸或惋惜，都猶如尚在夢中的樣子，好笑之餘，總令我想起張宗子痴人（不得）說夢的一節，彷彿在互相呼應．

***

既然說起，且筆錄如下：

昔有西陵腳夫，為人擔酒，失足破其瓮，念無以償，痴坐伫想，曰：”得是夢便好！”一寒士鄉試中式，方赴鹿鳴宴，恍然猶意非真，又惟恐是夢，是為痴人故一也．

有感

剛開始寫泊，有朋友知悉，調侃道：現在大陸時興”男看王某某，女看徐某某”，你努力一點，看看一年半載後，會不會有人說”女看汪某某”．徐知道是誰，當時好奇的是王某何許人也．友也不甚了了，只是說，大槪是以寫男男女女話題擅勝的，你不會有興趣的那種．

有次，有人電郵王某某的幾篇文章給我，略看了一遍，只覺連篇累牘陳腔濫調．不過，看過了也不難明白”男看王某某”的說法了．

的確不是我的那杯茶．知我者友也．

老實說，對所有以各種修辭手法鋪張排比男人怎麽樣女人怎麽樣的文章，我都有偏見，一槪將之歸為無話找話說一類．話說得再俏皮，意思再一針見血，也是廢話．歸根到底，男女關係，首先是人與人的關係麽．一對關係裡面，不管男女，男男，女女，都會有各自表述的問題．各自表述，對他人則聽而不聞，視而不見，卻要求他人設身處地，人心同己，才是矛盾所在．人都是自私的，但眼睛裡見到的，只有別人的不是和自私，而自身的不是，總能輕易找到開脫的理由．

說這話，可能會被人質問”你以為自己不是這樣的麽？”當然是，要不就不是凡人了．所謂相處之道，其實多講無益．道理一字淺，但知易行難，做人一向如此．也許，最起碼，承認別人如己，有自私的權利，有自哀自怨自怜自苦的權利，再想想，一團烏雲也還鑲了條銀色的邊呢，那麽，有些執着，也就變得沒那麽”非如此不可”了罷．

自賦歸來，僅僅征藉數畝之入，君或典釵枇佐之．入既甚罕，典更幾何？日且益罄，則挑燈夜坐，共誦鮑明遠”愁苦行”，以為笑樂．諸子大者論文，小者讀杜少陵詩，琅琅可聽，兩女時以韻語作問遺．．．君語我曰：”慎勿懮貧，世間福已享盡，暫將貧字與造化藉手作缺陷耳．”

記

上周五電腦中了奇毒，一直處於半癱瘓狀態．周一致電服務支援，擬約人上門除毒．豈知聽了我鉅細無遺的描述後，電話那頭說，小姐，這種情況，我們的同事去了，只會幫你洗機，其它的，你得自己負責．啊？洗機？雖是聽得糊塗，卻也沒忘追問究竟．

一問一答，幾個回合下來，我弄明白所謂洗機，即是手指F11上一按，就會把電腦裡的東西洗個一乾二淨，病毒固然無處遁身，而其他的，也將一並屍骨不存．一句話，回到購機初始狀態．

而我下這麽一張單，再等個二三五天，專家上門，手指一按，承惠650大元．

”那和我自己按F11有什麼不同？”

”沒有，一樣的．”電話那頭一貫平靜有禮的聲調．

花650块錢只為假手於人？當然不．只好把單給取消了．

接着很苦惱了一陣：就按那麽一下子，倒也俐落，但跟着怎麽辦？原存的東西沒做備份－－缺乏危機意識的明證－－，還得將所有的東西重新安裝一遍．

無計可施之下，竟又擱了一天，才得人指點向專家求救．神奇的是，半電腦盲的我，在專家的遙控下，居然成功將防毒軟件安裝到半死的腦上，再成功運行殺毒程式，把毒殺個片甲不留，－－從來不知道，見到一列列xxx virus found and deleted的字眼，會得興奮如斯－－記憶，終於避過彈指間的灰飛湮滅．

跟着的修修補補，雖未免煩瑣，總算逐點逐點完成．說來容易，竟花了幾天的時間．

未留言

”是不必然，亦不必不然．郢書燕說，固未為無益．”

***

有些人有些事，看了，你只會在心裡輕輕驚嘆一聲Einmal ist ewig．

電話裡，與G嘀咕了好一會，終於選定兩個節目：二月二十一（星期四）的奧涅金和三月八日（星期六）的弄臣．其他的，只好割愛，因為實在沒把握到時已請了人．音樂嘛，在家聽也一樣，阿Q了一下．對對對，反正年年都有機會．G厚道，在那頭附和，並沒有如其他人般，責罵我拖沓．

閒話

菲臘到美加出差，順道探望在美留學的C，並受C的母親大人所託，打探C在那邊的生活學習情形．

菲臘來電，說是剛和C吃完飯回來．”C說沒有拍拖，因為母親大人不允許．”

我笑，對着探子，還會有啥說法呢？

”說開又說，當年你出外讀書，外父有沒有類似的規定？”

”沒有．別說讀大學，稍大些，很多事情，爸都已不太干涉我們了．其實孩子大了，又不在身邊，關心是會有的，但根本想操心也操心不來．”

說着，就想起一件事．記得有年暑假－－那時候，一個寒假，一個暑假，一年兩次，多時不見的朋友，都從各地回家－－，白天熱，多呆在家裡，到華燈初上，也就是呼朋喚友的時候了．這樣子，瘋了好一段日子，不是深夜才歸家，就是乾脆在好友家留宿．有天，爸就說，玩可以，別太晚回家，日夜顛倒，對身體不好；而且，在外面時間長了，容易出事．

知道他的擔心，以及沒說出口的其他話，便乾脆講了一番話，大意是一年有十個月我是在外的，犯不着在他的眼皮底下才胡鬧，要他相信我自有分寸云云．

從此，他果然就由得我．當然，那也是因為爸對我向來是有信心的．只是現在憶起，少年氣盛，只顧着直抒胸臆，終究不太懂得體諒．

對話

昨晚和菲臘MSN，晴晴將萬聖節的裙子展示給他看．

”今日扮白雪公主啊？”

”唔係．我都唔中意白雪公主．係都話苿莉或者仙杜拉啦．”晴說．

”點解唔中意白雪公主？白雪公主唔好咩？”

”佢咁蠢，比人呃完一次又一次，最未仲要睏係到等人救先得．．．”

收線後，我問她的想法從何而來．她說，你自己不也這樣講的麽．”幾時啊？”我更驚訝，追問道．

原來，有次，小晴列舉幾個迪士尼人物（都是女子），問我喜歡哪個．我說，都一般，Belle相對好些．最不喜歡呢？白雪公主．為什麽？上述就是我的答案．

媽咪這樣說你就這樣想了？你不一定要跟我的看法一樣啊！

我同意你的看法，也就這樣想了．我不一定要跟你的看法不一樣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