瑣事瑣言

Tuesday, October 30, 2007

什麽道理?

那天回家,小豪見到牀上並列着的幾件外套,一臉驚訝:咦,三件咁多嘅?

”點止?原本有四件,一件,哼,下昼洗衫時洗埋.晾係度哩.你可以去睇睇.”我說.

小豪有些不好意思,施展慣伎,邊以笑遮羞邊裝聽不到般若無其事轉身走出去.

奇怪的是,這幾天,他不再如往常般執着.放學回來,洗了澡才換上家常便服.有次洗手弄濕衣服,見他在那自言自語:少少濕啫,好快乾啦.我忍不住笑,趕緊背過臉.

***

我說小豪是生就的性情,被道兄調侃寵之過.想想,也有道理.性情是生就的,但放任還是規範,結果會不同.當然兩者並無優劣之分.於我這種懶人,若每番說話都要重複又重複,聽的人可能還沒生厭,我自己早頭疼不已.所以,咳,倘是(我以為的)無關痛痒的小節,循理說說,頂多一兩次,就算了.

教養孩子,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事.有說小孩天真烂漫,是有這種時刻,就像任何人都有天真烂漫的一刻.但大多時候,他們願意由着脾性,犯規使壞.跟他們講道理,你要有很好的耐性,還要壓制自己對陳腔濫調的說理的厭惡,並應付他們對你的說服力的挑戰.等這一切問題都克服,該行了吧?

沒有,還沒有.前兩天,在和小豪就某件事談了半個小時有多後,他說,”但係啲道理我唔知,你係我媽咪,你要教我.”我呆了一呆,醒過神,還得先讚他一句,”你講得啱啊,我係要教你.依家咪教緊囉.係唔係?”他不答,我只好又繼續,”咁你明唔明先?唔明嘅話,媽咪再講多次?”

如果他還是不表態,我又得從頭開始,把事情始末,道理所在,又這麽來一遍.

***

說起講道理,又想起剛見到的一個事.有人批評別人的文章,說,你的東西不簡明,但我不能逐一具體指出,要不結果會變得不夠簡明;你做學問不夠踏實,有半路飄飄然的心理--不知你能不能接受呢--不過要我具體指出,就很困難,因為心理比起學理機微很多.

大笑.這什麽話?

Friday, October 26, 2007

小豪

小豪愛美,尤其體現在穿衣一道.現在幫他置裝,無論是家穿的還是外出的,都得有商有量.試過買回家,不喜歡的,擱那,憑你說的天花亂坠,也不為所動.

衣服怎麽配,什麽時候穿哪一套,他都心中有數.規矩多,花樣兒多.每次都是自個兒到柜桶取衣,A配B,C衬D,一點含糊不得.再就是家裏一套,到樓下會所一套,外出,所謂上街,又是一套.晚上洗過澡,換上一套,原則上也是就寢的一套--只要不在洗臉刷牙的時候濺上幾滴水!一天下來,校服不計,走不脫三四套換洗衣服.換成休息天,多進出兩趟,五六套也是尋常事.

近來天氣稍涼,早上和我一起送晴坐校巴,添一件薄外套是當然的事.為了衬色,小豪一件件拿出來,逐天換,每天穿那十來分鐘,就放那,擱也不是洗也不是.看着心煩.我剛剛收集分散在三間房裡的四件外套,全放到他的牀頭去.回來讓他自己好好看看,希望有觸目驚心的效果.唉.


有人怨我最近所寫無甚可觀.且不說我之寫,本就不在可不可觀.然所謂可觀者,於其人言,生活瑣碎也,尤以小晴小豪日常為先.餘者,皆痴人夢囈,姑妄任之可也.本也當姑妄聽之,惟執拾枱面得半篇隨筆,記起小事一桩,興起即另用紙續寫,再取相機錄下,並貼上來.大費周章事,可一而不可再呀阿生.

Friday, October 19, 2007

很長時間沒讀沈從文的文字.在正文書店得到一本漓江出版社出的沈從文散文精編,滿心歡喜.

書編得很好,封套設計美,典雅,沉郁,細細的起縐的水紋紙質,清溪迴流,人影蕩漾,正是沈筆下心上的湘西長河,亙古不息地流着.

Thursday, October 18, 2007

誌賀

大凡喜好閱讀的人,到了一定程度,多多少少都發過類似的夢,就是有朝一日,可擁有一方那怕是小小的書店,終日蝸居其中,一卷在手,不知有漢無論魏晋.至於什麽推廣文化,公諸同好,怕也只是副產品,額外的獎賞,有固然喜,無也意料中事耳.

既然是夢,多數人也就醒了;但總有人,不僅夢,還日思夜想,於是,夢成為夢想,夢想又成為真實.

對一個發過這種夢的人來說,見到這可能萬中有一二的夢想成真,當然是既佩服又歡欣的.

十月十四日正文書店開業,謹此誌賀.

一直想寫點關於弟的事.但每每才開始,就躊躇了.太熟悉太親愛的人,話到口邊,實在不曉得說些什麽好.腦海裡一幕緊接一幕,交錯無序.有次,好友說,航和他那伙朋友真怪,好像永遠停留在某個階段了.我想問,是指他們仍然還那麽理想主義麽?仍然那麽單純而浪漫地相信着麽?但終於我還是沉默了.

有人問我的姓氏,答曰”汪”,並續了句”汪精衛的汪.”

眾人輕笑.我自己也是詫異的:大槪有十年沒這樣講了吧.

在南方,”汪”是不多見的姓.以前在潮州,及至後來的廣州,初次見面的人,多會問句”哪個Wang”.中國人有自報家門的習慣,即便是所謂大姓,也得左一個木子李,又一個耳東陳,才見清楚無誤的.可憐姓汪的,既無水王汪之便--水汪汪倒有--,”小狗汪汪叫”又太過不雅,餘下的惟有叨名人之光一途.可惜古今汪姓一族人才凋零,第一次面對這問題時,脫口而出的就是”汪精衛的汪”,聽者頷首,可見文史教材裡的反派人物,雖然是”臭名”,畢竟無須再囉唆.自此成了慣語.

到香港後,有次,說了,對方一臉茫然,旁邊的友看不過,說:”就是汪明荃的汪囉.”對方”哦--”一聲,恍然.溝通成功,我友意猶未足,繼續發揮她的”無喱頭”本事,”喏,她其實是汪明荃的姪女.”大家都笑,樂也融融.

自此,”汪明荃的汪”通行無阻.

這樣又冒出久違的一句,大槪意識裡還是取前者.但眾人笑,也是理所當然的.後人愧姓秦,世人不名檜.我是不智的.

***

汪精衛的幾首詩/詞:

其一
臥聽鐘聲報夜深,海天殘夢渺難尋;
舵樓攲仄風仍惡,燈塔迷蒙月半陰.
良友漸隨千劫盡,神州重見百年沉;
凄然莫作零丁嘆,檢點平生未盡心.

此三九年三月河內謀殺案後,汪精衛到上海籌組政權,又秘密東渡日本,同年六月歸國,舟行大洋,有感而作.

其二  六十生日口占
六十年無一事成,
不須悲慨不須驚.
尚存一息人間世,
種種還如今日生.

其三 朝中措

城樓百尺倚空蒼,雁背正低翔;滿地萧萧落葉,黃花留住斜陽.
栏杆拍遍,心頭块垒,眼底風光;為問青山綠水,能禁幾度興亡?

***

使命感如此强的人,會看不到身後千古罵名?奇哉怪哉.

Tuesday, October 16, 2007

閒話

吃早餐時,晴晴說,夜裡做了個”得意搞笑”的夢.”Ms. Chak讓我們唱The School Calendar Song,我們卻唱了另一首.你猜,是哪一首?”

”High School Musical?”

”醒目,”晴很開心,讚了我一句,”Ms. Chak還跟着一起又唱又跳.”她一臉向往.我敢肯定,不是我盯着的話,她才不管嘴裡含着什麽,就該站起來,手舞足蹈了.

”中毒了中毒了.”我笑着說.

”是啊,我是很迷的.”晴直認不諱.

很多時候看着她,我總忍不住努力地想,一樣大的我,當時想的做的是些什麽.

***

我也講了我的夢給她聽.

夢裡,我開着車.

”你開車?跟誰一起?有沒有撞車?”晴表情緊張,好像忘了講的是夢--頗合邏輯的問題.

”旁邊坐着一個人,應該是很親的人,但不知道是誰.我們似乎是從一個地方去另外一個地方,忽然,車子失控,左扭右扭地向前衝...”遲疑着,但終於記不起,我只好說,”後面的,我忘了.”

通常是這樣的,本來很清晰的影像,在敍述展開的時候,一點一滴模糊成一團,竟爾消失了.

***

敞開的窗外有風吹來,晴縮了縮脖子,”好凍啊.今年的秋天很特別.不像秋天,涼成這樣.”

”是麽?星期五就重陽了.深秋了呢.該的了.”

”但我記得去年,還有前年都不是這樣的”.晴說.

對,這可不是她的秋季.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.多麽遙遠的故事.

晴晴學校的通告就寫着,十二月三日開始,全校更換秋冬校服.

Friday, October 12, 2007

囈語

先生遊南鎮,一友指岩中花樹問曰:”天下無心外之物;如此花樹,在深山中自開自落,於我心亦何相關?”先生曰:”你未看此花時,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;你來看此花時,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;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.”

”傳習錄”只是很久以前匆匆翻看一遍,但這一則印象很深,簡直就像在箋釋”辛夷塢”般:木末芙蓉花,山中發紅萼.澗戶寂無人,紛紛開且落.是不是?都是一樣的寂寂開落,但若没”心”在,別說鮮活的花顏花色,連花的”在”,也不得而知了.

幾天前外出,車子徐行,半是想着事半是慣性地向車窗外遠處的地方望.經過一處,遠遠見到一座大樓上赫然三個大字”紅萼樓”.車子繼續前行,我向後望,直至那座大樓被拋離出視線外.這座大樓,相比起它周圖的一群,相比起一路的風景,在我心裡便也存在着了,是吧?所以,眼睛看見了,還不是”在”,看見了,心也知了,才是”在”.而這個”在”,也只是我心的”在”.

這樣胡思亂想間,忽然聽到司機有點遲疑的語調,”小姐,到了噃”,便見到視後鏡裡一對窺伺着的眼睛.我有微微的尷尬,只儘量作若無其事狀,付了錢下車.

***

其實,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麽.於別處看了一篇文章,提及”哥本哈根詮釋”,很有趣.物理學我是完全的門外漢,見到因果關係的解釋和發展,竟也向着因果相續的方向,神奇.再看了有關輪迴的文章,更嘖嘖稱奇.真是,想見到什麽,就會見到什麽.

Wednesday, October 10, 2007

補充

每回,進來一見”對...致敬”的字眼,總有衝動把那”對”字抺去,換上一個”向”字.每回,我都抑制了這種衝動,讓雙眼承受一陣不適.彷彿細小的蛾不慎飛入了眼帘,固然很不舒服很礙眼的事情,但揉掇是徒勞的,也只有用力眨巴眨巴幾下子,期望牠會快些移去眼角的位置,化成眼胶眼屎.

見倉海君用”假洋鬼子”名之,忽豁然開朗.大槪好好的salute不用,用了give tribute to.都是to字惹的禍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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維根斯坦一則,最初緣由是寫”致敬”時,本來用了”有如生吞了一隻蒼蠅”云云來比喻觀後感,臨發貼時,不知怎地突然想起”被碾過的狗”.萬一被質問生吞蒼蠅的感覺就糟糕了!是於刪了去.

在船山處順手拿來用,是方便,更是因為故事背後的意思,Harry Frankfurt的用意所在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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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當然知道不應該因人廢言,或因言廢人,但還是喜歡俗語,狗嘴裏長不出象牙.

烏龍

星期天吃過晚飯,菲臘說有些滯脹,便沏了一大杯釅釅的普洱給他.他先喝了第一巡,說是味道濃了些,自個又泡過兩三巡.我洗完碗,間中啜了幾口,怪怪的感覺一閃而過,也沒多想.

小孩上牀後,就我們倆,先是拉了些家常,再聽他講了工作上的一些安排,已是凌晨一點多了,卻還精神十足,全無睡意.後來,商量着就喝了點他上次出差帶回的瑞士Chocolate Liqueur.

”想不到普洱亦這般提神,以後還是不要在晚上喝茶.”躺下時,菲臘說.”以前,由早到晚三四趟功夫茶,還不是說睡就睡.歲月不饒人就這意思囉.”我笑他,也笑自己.那時已經三點多四點鐘了.

剛剛才發現,自己的心不在焉可以去到什麽程度.

是這樣的.今早,送小Hou上學,碰到Ann.一起在附近茶餐廳吃了早餐.回來胃有點不舒服,便泡了杯茶--當然又是普洱--一掀蓋,旋即恍然:什麽普洱?不就是爸給的烏龍茶麽?

且別說烏龍茶是如何擺了個烏龍跑到普洱罐去的,最荒謬的是,雖不至於風馬牛,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味道,何況是用普洱的份量來泡烏龍?怎麽可能茫然不覺若此?我自己很有問題不說,倒是菲臘,一杯茶半杯茶葉,--整個茶袋填得滿滿的鼓成一個球我才停的手--第一泡,泡了十幾分鐘,不成葯才怪,難為他喝下去,還只是說,苦了些.

心裡才怪道,剛好電話就響了.一五一十講了,菲臘就說,怪不得,苦成那樣子.還說,當時見茶色下深上淺,也有些奇怪.我笑他事後諸葛,他便說,莫說是烏龍當普洱,就是毒藥,他也是糊里糊塗喝下去,後知後覺.

”還好,你肯說出來,要不以後我一聽普洱調頭就跑.”

我只是笑.

Tuesday, October 09, 2007

這是真的.

”這是真的.”

”愛”開篇就這麽一句.作者既然這樣聲明了,自然而然,讀者多會接受,讀的是真人真事,然後在一分鐘內讀畢掩卷,為對的人在千萬人中千萬年間於一時一地的擦身而過嘆息不已.至於是真的故事,還是事實就是如此,讀者未必有那種閒情去深究.

我是不好的讀者,不願輕信,也不易感動.猶記初讀時,第一個反應竟覺得熟口熟面,春天的晚上,後門口的桃樹下,十五六歲穿月白衫子手扶桃樹的少女.作者不是開玩笑,就是認真得很.

後來,讀了村上的”遇上100%的女孩”,我就想,他們說的,是一回事罷?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,有沒有100%的男/女孩,並不是問題.

如果時間可以停佇在一點,一句”噢,你也在這裏嗎?”的空谷回音也會因而成為永恆,低到塵埃裡而從中開出的花也不會有凋落碾成泥的時候.

這是真的麽?

或者該問問封鎖線後的吴翠遠,呂宗楨,或其他的男男女女.